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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TSN\ME】失恋博物馆(02)

崔慎宁:



阅读指南:每个人都可能有难以回首的故事,但是没关系,向前看,破裂的关系也许带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,但它绝不该影响你的整个人生。——只是个短小狗血的故事,你们不要想得太复杂嘛。




* 02*


 


Abigale叹了口气。


她安顿好今天新收到的纪念品,守着空荡荡的博物馆,听了一整天的雨。没有访客,今天唯一的访客她刚刚送走。雨水不停歇地敲打着高楼大厦,凝成湿透的流光,轻轻缓缓地浮动在植物肥厚的叶子上,透明而温柔。


Abigale与雨声为伴。


那声音由远而近,轻轻重重,淡淡有情,像一双冰凉的手在黑白的琴键上错落出的旋律,琴声从耳廓飞过。


Abigale孤独地坐着,眼前摊开了一页页的账单,目光温和而忧郁。


过了一会儿,她忍耐着,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,调取出了一批志愿者的名单,Abigale逐一筛选。


长长的名单里列着一行行熟悉而陌生的名字。


Abigale即使忘记了他们的面容、目光与叹息,也还能记得每个名字背后的故事。那些故事里都藏着一颗破碎的心,就隐藏在一份份纪念品中,在时光深处,缄默泪流过。有些人决意抛弃前尘,有些人将往事束之高阁,有些人隔着千伞万伞在雨中缅怀……一桩桩不合时宜的深情,无处安放。


世上有那么多的故事,无处安放。


当年Abigale创办这个博物馆,就是源于自己的一段深情悲剧。她不愿以眼泪和痛苦作为爱情的句读,便萌生了失恋博物馆的念头。她辞了职,将念头付诸行动,陈列着爱情的尸骸,既是缅怀,亦是警醒。渐渐地,失恋博物馆有了第一个访客,第一个志愿者,第一份纪念品,第一个故事。


然后就有了第二个。


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无穷,失恋博物馆就这么维持了下来。


靠着微博的门票收入、自己的多年积蓄与部分有心人的捐赠,失恋博物馆勉强维持了两年半的时间。


如今,这个可怜的孩子遇到了资金危机,面临着倒闭的危险。


Abigale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动,草拟了一封群发邮件,她真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为失恋博物馆换取一丝丝转机。


接下来的一周里,Abigale陆陆续续收到了回复的邮件。大部分人表示希望失恋博物馆能继续经营下去,他们很乐意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。其余无力相助的人们,也慷慨地表示了同情。同时,对Abigale的询问,他们做出了确切的回应:如果失恋博物馆当真闭馆,有些人请Abigale自行处置那些纪念品,有些人则希望Abigale能把纪念品邮寄给他们(因为那些破碎的心被爱的人修补和治愈了)。


这让Abigale十分欣慰。


她既为那些已经走出了痛苦回忆中的人们而感到高兴,也对那些至今仍向失恋博物馆表达友善与仁慈的好心人充满感激。


一如既往的,那位Saverin先生总是让人印象深刻。


他在邮件里写道:“对于陷入关系破裂的痛苦之中的来访者而言,失恋博物馆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。它像上帝指引的光芒一样,让他们清楚地看到感情破裂的痕迹与脉络,从而提醒我们,如何学会与人相处以及爱与被爱,这实在是一件事友善而有意义的事情。请不要让它因为任何原因而消失,上帝也需要它。


这正是Abigale创办失恋博物馆的初衷。


她为收到了这样的回复而感到无尽的喜悦。邮件发出去的第二周,Abigale就接到了Eduardo的电话。他们约定好了拜访的时间。


“感谢您。”


Abigale握住Eduardo的手,棕褐色眸子里的笑意十分诚恳。


眼前的Eduardo依旧是一身PRADA三件套,焦糖色眼眸温和甜蜜,面容柔软而天真。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,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,他的改变似乎不是很大,但绝非没有。至少Abigale能看出来,第一次相见时,Eduardo眼中那仿佛雨意的痛苦淡了。


曾经的狂风暴雨在时间的耐心消磨中,渐渐沉淀成了伞下的从容。


他的笑意更加沉静。


Eduardo礼貌地问:“我可以邀请你一起参观吗?”他眨了眨眼,“毕竟,我上一次来的时候,它才一岁。而现在,它已经两岁半啦。”


他的口吻亲切而友善。


这样的笑容你一生也许只能见到寥寥几次。他让你感觉到,这个人真诚地理解了你的内心,是恰好到你所希望的那种程度的熨帖。他让你觉得信赖,并由衷地相信这种近乎于天真的信赖是如此自然而然,有着发自内心的甜蜜。他的笑容昭然诠释着,你有多值得。


Abigale怀疑自己会不禁为之倾倒。


“我的荣幸。”


Abigale也微笑起来。她由衷地喜欢Eduardo形容失恋博物馆的用词,并为此感到了骄傲。这是她的孩子,尽管它成长得磕磕绊绊,几欲夭折,可这是她的梦想,她的王国,如同童话中巨人的花园。


当人们推倒了心的围墙,让最初的欢乐涌进来时,心花也会为之怒放。


Eduardo是在一年半之前第一次来访失恋博物馆的。捐赠了纪念品之后,他留下了姓名与联系方式,就消失在加州。Abigale还是后来无意中看到了那篇新闻报道,才得知Eduardo经历了一场伤心而伤神的官司,最终远走他乡,移民新加坡了。


她是个聪明而讨人喜欢的姑娘。


因此,Abigale只是含笑问Eduardo:“新加坡的天气好吗?”她耸了耸肩,“我没去过新加坡。”


Eduardo如老友般与她寒暄:“好极了,虽然那里经常下雨。”


Abigale感叹:“今年的加州雨水也多了起来,奇怪。上个星期也下了好一场大雨,这可真是有点反常。”


事实上,加州是很少下雨的。


Eduardo的脚步顿了顿,片刻后,他短促地笑了一声,焦糖色的眼眸像一口甜蜜的泉眼。“也许是因为我把雨从新加坡带回加州了吧。”他的笑容有几分雨意的余味,淡淡有情,“我猜,毕竟我是个每次到加州都会遇到雨天的人。”


Abigale天生多情而敏锐。


她轻声说:“加州很少下雨,可是加州的雨总是很冷。”


“是的,简直冷得让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再带伞出门。”Eduardo点头,他的眼睫冉冉,笑意却依旧温和,“幸而新加坡的雨水是暖的,而我已经学会了出门先查天气预报。”


他的语调有孩童的淘气。


听起来无邪而无伤。


Abigale凝视着他的眼眸,过了很久,她才点头,给了Eduardo一个欣赏的笑容:“这可真是个好习惯。”她又说,“曾经有位来访者,淋着雨来到这里,离开的时候就发了烧。”


但愿半年前那位小个子卷毛先生离开失恋博物馆之后去看了医生。


Abigale衷心地期望他早日痊愈。


无论是两颊的滚烫,亦或是一颗破碎的心。尽管他的眉目岿然不动,可Abigale依然能感觉到,那位卷毛先生心头至柔至软处,也曾因一个公式而痛苦溃崩过。


心软的人,对世上一切痛苦,都有着更敏锐的感知力。


Eduardo亦是如此。


“真遗憾,如果我半年前踏足这里,与那位来访者相遇,我会建议他安装一个小小的软件。”Eduardo想起自己手机里的那个特别软件,嘴角的弧度柔软了几分,“它很好用,能准确查询天气,贴心地给你最详尽的出行提示。”


还会可爱地卖萌,能进行简短地日常对话,像一个聪明的AI小机器人。


Eduardo非常喜欢。


不仅是因为这是Dustin出于歉意或者别的什么心思,送给Eduardo的生日礼物与求和礼物,更是因为它确乎完全合乎Eduardo的心意——除了那个AI小机器人的语言风格略像某人之外。


虽然没有这个小礼物Eduardo也早晚会和Dustin取得联系,但必须得承认,它是修复破碎的友谊的最佳加速器。


程序员真是有特殊的道歉技巧呢。


“真可爱。”


Eduardo掏出了手机给Abigale看,对方发出了惊叹和赞美声。一个小小的天气软件,竟然做得如此智能精妙,可见开发者的用心。


Abigale大加赞赏。


Eduardo露出仿佛自家孩子被夸赞的神色,透着心满意足的劲儿收回了手机。两个人悠悠地踱步,Eduardo在Abigale的带领下,聆听了一个又一个爱情故事。


每一个故事的背后,都隐藏着一颗破碎的心。


时隔一年半。


Eduardo静静地驻足在自己的纪念品面前。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后的公式,Eduardo看着那条公式——它价值三十万美元,可在Eduardo的眼里,此刻的它既一文不名,又万分珍贵。


它曾经出现在不同的地方,也让Eduardo收获了无比的喜悦与痛苦。


这样就过去了。


Abigale的眼中露出遗憾与欣慰的神色。她知道那颗心或许依旧是破碎的,而Eduardo的目光温柔而怅然。


每个人都可能有难以回首的故事,但是没关系,向前看,破裂的关系也许带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,但它绝不该影响你的整个人生。


Abigale希望Eduardo会明白。


她相信他,因为此刻在Eduardo的眼中,Abigale依然看到了爱与被爱的勇气。他驻足,是回首感情破裂的脉络;他温柔,是尊重当初那个爱得稚真无暇的少年。


无论后来经历了怎样的不堪,一颗真心都不应该被轻易否定。


Eduardo回头对Abigale微笑:“我现在更加确定,当初把它捐赠给失恋博物馆,实在是明智的选择。”


再回首,恍然如梦。


梦亦是真。


Abigale温和地笑:“正因为有您这样的来访者,我才更加确信,当初创造了失恋博物馆,实在也是明智的选择。”


Eduardo眨眼:“赞美您的明智,现在,我要做另外一件更明智的事情了。”


雨声轻而缓。


温和又骄傲。


Eduardo率先离开。Abigale陪着他继续参观,他们轻声商量着博物馆正常运营所需要的数目,聆听一个又一个心碎的故事。直到下一个转角处——


两枚纯金打造的飞镖静静地闪烁着光。


Eduardo的瞳孔紧缩了一下。


Abigale对这份纪念品的印象也很深刻,不但是因为它的捐赠者举止让人好奇——他浑身湿透,在一件纪念品面前久久驻足,他寡言少语,没有任何倾诉的意愿,更重要的是,失恋博物馆从未接受过如此贵重的物品。


那对飞镖价值不菲,镖身上刻着E·S与M·E的缩写。


Abigale猜不透这纪念品的含义。而那位小个子卷毛先生对此一言不发,他不倾诉、不解释、不留恋,似乎仅仅是为了放下。


就这样而已。


Abigale大致能猜到原因——尽管很少,Abigale也不鲜见陌生的访客不远迢迢,找到这里,在某件纪念品面前泪流满面或失声痛哭。


失恋博物馆只供参观,绝不出售任何纪念品。


失去的,找不回。


时光毕竟无情,白驹已过隙,哪有回头的路呢?


Abigale叹了口气。


她忽然想起了半年前湿漉漉的小个子卷毛先生驻足凝视属于Eduardo的纪念品的模样,不由有些犹豫。这时,Eduardo的手指隔着冰冷而透明的玻璃,轻轻按在那对金色飞镖上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安静地去读便笺纸上的那行字迹。


我想改变世界的关系,我做到了。我想改变我们的关系,我也做到了。可我要的改变并非这样的改变。


愿他能在更好的世界中生活。


笔锋凌厉,转折处却偶有温柔。Eduardo的眼眸中渐渐氤氲出淡淡的水光。他的嘴唇微张,哆嗦着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,他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。


Abigale知道自己已不必再犹豫。


“他……”


Eduardo缓缓地回头,动作迟钝,他的笑容仿佛刚开的花就骤然凋谢。


Abigale温声说:“他来访的时候,加州下着雨,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忘记带伞,这可真是有点古怪,毕竟那场雨下了很久,并不突如其来。”


Eduardo的身影笼罩在博物馆的照明灯光中。


影子长长。


颤动得更加厉害。


“他看了您捐赠的纪念品,没有说什么话。然后就捐赠了这对飞镖,我问过了,他不愿意讲述关于自己的任何故事,出于尊重,您知道的,我们并不强迫人们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。”Abigale说,“他走的时候发着烧。”


“发烧?”Eduardo下意识地问她:“他去看医生了吗?”


Abigale的神色很体贴:“我想,应该会去的吧,他病得不轻。”如果不是那位卷毛先生一出门就上了出租车,Abigale会建议他先给家人打个电话的。


Eduardo沉默了。


“我们来谈谈维持失恋博物馆的正常运营需要多少资金吧。”


过了很久,Eduardo露出个笑容,开口却与Abigale说起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。他的笑容很淡,眼中的倦意也浅浅淡淡。


Abigale点头,并不多说什么无关的话。


 


雨珠滴到屋檐上。下坠,渐渐破碎,滚落到小小的水洼中,又重归于圆润与完整,仿佛曾经的破裂毫无痕迹。




-TBC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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